01
	11月的第二天,山西定襄县。
	早上6点20,天还没亮,34岁的外卖员张军照常早早离开了家。
	这个时节的清晨,气温已逼近0度。
	小伙子在寒风中骑上电瓶车,醒醒神,开始了一天的奔波。
	6点45,他接到了第一笔早餐订单,以最快的速度送达后,紧接着是第二单、第三单......
	9点刚过,他已经送完了12单外卖。
	趁着一点时间缝隙,他钻进街边的早点铺,花了10分钟,草草填饱自己的肚子。
	这是他一天的第一餐,也是唯一的正经用餐。
	饭刚下肚,他又从顾客变回骑手,拎着从同一家早点铺打包的外卖订单,继续飞奔。
	从快餐店到奶茶店,从繁华路段到住宅区的各个角落,从日头西斜到夜幕深沉。
	平均十几分钟一单,争分夺秒。
	其间还要挤出半小时去做核酸,以维系自己得以在城市自如通行的短暂权限。
	终于送完最后一单,一抬表,已是深夜近11点。
	这是一名普通外卖员的一天。
	单调,枯燥,似乎并不值得书写。
	但就在这天晚上,因为邻居确诊,张军成了阳性密接人员。
	凌晨4点,他和父母被送到了隔离点。
	之后,为了寻找与他接触过的人,也就是阳性次密接人员,定襄县发布了张军的流调报告。
	这个忙碌至模糊的身影,才如此具体地被人看见。
	官方通报,密密麻麻,出现了足足65次的“接单”“送达”二词,构成了一个人的一天。
	17个小时的工作,他留给自己的喘息时间,少得可怜。
	张军当过两年兵,短暂地干过一些酒店、工厂的活。
	多年前,他订了婚,10万彩礼钱花出去了,可对方仍然嫌他穷。
	婚事黄了,还欠下了一笔债。
	母亲身体不好,64岁的父亲每天还要爬上爬下回收别人的纸箱、旧书好卖去换钱。
	为了多挣点,4年前,张军开始跑起外卖,并抽空上网课念大专。
	一单3块5左右,去掉吃饭的钱,一天到手200元左右。
	不算丰厚,张军却靠此搭建着生活:
	结了婚,孩子将在明年出生。
	他想快点还债,想让父母和老婆都过得轻松点,想给孩子多攒点奶粉钱。
	如果不是这一次意外,或许根本没人会在意一个普通人如此普通的生活。
	他会在未来无数个普通的日子里,寂寂无声地像机器一样在精密的系统中重复转动着。
	迎接着普通的希望,继续着普通的艰辛。
	当有媒体采访到他,称他为“最勤奋外卖员”时,他也是淡淡地说:
	“干活嘛,谁不是这样呢?”
	02
	上世纪60年代末,一位名叫史景迁的历史学者预备著书。
	他研究的,是17世纪的中国历史。
	但翻阅过诸多史书后他发现,本本大部头,记载的都是大人物、大事件。
	他很好奇:在那漫长的动荡年代里,那些不曾被历史书写的普通百姓,过的都是怎样的生活呢?
	直到他翻到一本由明清知县修的《郯城县志》,才得以窥见些许历史夹缝中的故事。
	如今,疫情近3年,我也时常在想:
	数百年后,我们的后代也会回望历史。
	他们首先看见的,一定也是疫情爆发、抗疫、取得成效这些宏大叙事。
	会不会也有史学家好奇,在这段历史中,无数小人物、普通人是怎样生活的?
	到那时,流调报告,或许就成了一篇篇真实的小人物图鉴。
	那1天、7天、14天的轨迹碎片,折射的,是一个普通人生活的全部底色。
	那个名叫岳宗显的无症状感染者,44岁,头发花白。
	怎么会不白发呢?
	父亲瘫痪,母亲年迈,一家几口,住在墙面斑驳的平房里。
	为了寻找失踪的儿子,他孤身一人来到北京,一边打零工,一边寻子。
	检测出阳性前的14天,他一共打了28份工
	扛沙袋、水泥,搬运建筑垃圾。
	没有固定时间,没有固定地点,通宵达旦,披星戴月。
	甘肃陇南,一位密接者被贴上一个心酸的称谓:“馒头工人”。
	一连数日,他清早从出租屋赶奔劳务市场,寻活,干活,等活。
	一边照顾住院的母亲,每日只靠馒头过活。
	没有其他消费,没有任何娱乐。
	如果你留心过足够多的流调报告,你会看到形形色色的人,在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。
	有52岁,一连多天从清晨6点一直开车到第二天凌晨2点的出租车司机。
	穿插在每天20小时工作中的,是偶尔去快餐店扒两口饭,或去菜市场买点小吃简单果腹。
	有31岁的制衣厂工人,整整10天,每天工作时长超过13小时。
	唯一请假的那天,还是去医院看肝病。
	新年第一天,被确诊新冠。
	57岁的阿姨,在确诊前的一个星期,每天雷打不动地在游乐场上12个小时的班,包括周末。
	仅有的两天休息日,也只是在楼下的超市转了转。
	回到家,或许又是不停地忙碌家务。
	流调的镜头扫到他们脸上,映照出的是芸芸众生的同一种模样:
	赚钱、养家,去着固定的地方,面对固定的人,努力且狼狈地维持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。
	楼之中,车流之间,哪一个普通人不是如此。
	背负着过往的泥泞,忍耐着眼下的艰难,期盼着未来的舒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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